一朵蓮的身世

一朵蓮的身世


  那時,青春少年樣樣紅,愛情像醇烈的酒,使人醉使人痛,使人生生死死,也使人在浪漫中逐漸成熟。

  新年前夕,蓮給我寄來一份檯曆。

  每一頁都是蓮塘,蓮葉,蓮花……

  在2月2日的那一天,她畫了一個小寶寶,旁邊有她秀麗的筆跡,低頭弄蓮子。

  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她的預產期是2月2日。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像一朵蓮的女子。

  但是以後,作為一個已婚婦人,一個母親,她也只能做一段藕吧。她也只盛開了那樣短的時間。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人聲嘈雜的大禮堂,我是來報到的新生,她也是。

  她衣著平常,大紅大綠的,像小保姆。但她依然是一個秀麗的女子,陽光沿著她纖細的頭髮流到臉上,她晶瑩的肌膚熠熠生光,清麗的五官有如浮雕。

  我看著她,她發覺了,眼睛裡有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戒備。

  我向她微笑:"你好,我叫葉青。"

  她好像吃了一驚,最終還是決定報我以微笑,她的笑容--一朵蓮的開放也不過如此吧--"我叫李蓮。"

  我們經常在一起。蓮偶爾也會說一點自已的事。她的家鄉在遙遠的鄂西,盛產釩礦。男人們多半在釩廠裡上班,女人們就嫁給這些男人,工資很高,而且山中沒有什麼消費,家家都很富足。然而蓮對我說:"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我說:"為什麼呢?"

  她睨我一眼,說:"回去做什麼?嫁人?嫁給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男孩?那我何必讀大學。"

  "可你是委培生啊,怎麼辦呢?"

  她樂觀地說:"總有辦法的。"

  那時我們都年輕,真的以為萬事都可能。

  後來我們認識了兩個男孩,阿蒙和冰河。

  就我的生活圈子而言,同齡人之中,只有冰河看的書比我多。我與他一見面,都覺得相見恨晚,兩人滔滔不絕,談詩說文,簡直可以不眠不休。

  他是個清秀的男孩,早年喪父,由寡母撫養成人,他反覆對我說:他一生中最愛的人是他的母親,其次是普希金。

  "青,生命是很脆弱的,普希金滿腹詩書也擋不住一顆子彈。青,你想想,在最年輕的一剎那終止,讓世界永遠記住一個年輕的普希金,永遠不會老去。他死了,多麼大的損失,可是正因為是損失,才永遠美麗。"

  說這話時,他站起身來,臉上全是狂熱和激情。

  而阿蒙,與冰河迥然不同。他體格高大,相貌並不英俊,卻別有一股英氣,一眼看去,就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他們站在一起,如果冰河讓人想起清遠的笛聲,那麼,阿蒙就是破空而來的一聲號角。

  他們之間的區別正如我和蓮之間的區別一樣,而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和蓮也是。

  我們常常四人出遊,每一輛自行車都匡啷啷亂響。午後,在草地上,阿蒙偶爾和蓮打打羽毛球,我則與冰河談最近看過的書。

  我和冰河都不跳舞,我們去舞會,只為看阿蒙和蓮跳。音樂乍起,燈光初暗,他們輕輕旋轉,阿蒙的黑西裝,蓮的白裙在舞池裡時隱時現。如果蓮是一朵蓮,阿蒙就是一張蓮葉,他們一起開放在舞池裡。

  這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圖畫。

  想當然地,我以為他們會成為一對兒,事後也有許多人對我說,蓮的目的在於阿蒙。

  但是生命中充滿了偶然。

  一次,出遊興盡天已晚,阿蒙送我回家,冰河送蓮回學校。

  就在回學校的路上,蓮突然闌尾炎發作。

  而我知道消息,與阿蒙火急火燎趕去時,已是第二天早上,她已經做過手術,睡在病床上。

  床邊的冰河,滿身淤泥,鼻青臉腫。

  我嚇一跳:"怎麼搞的?"

  他豎起一個指頭"噓",低聲說,"摔了一跤。"

  阿蒙說:"你一晚沒睡?蓮幾點做的手術?醫生怎麼說?"

  冰河還是小聲說:"12點做的。醫生說沒事,一個星期就可以拆線。"

  他低頭,替蓮壓一壓被角。

  我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替你。"

  冰河說:"我沒事。"

  他的態度異常堅決,我忽然心中一動,"也好。"阿蒙一楞,想說什麼,我把他一拉,他隨即也會意。

  蓮恢復得很快,我和阿蒙天天去陪她,四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好像同從前一樣。但是冰河看向蓮的眼光不一樣,對她說話的聲調不-樣,他臉上的神采不一樣。

  而蓮呢,有時,冰河轉過身去,她的眼光使在他身上久久停留,他一回過身來,她的眼光會倏地閃開。

  走過寂寂的走廊,阿蒙忽然站住了:"喏,那是我家。我爸媽都不在,上去坐坐?"

  不料,他的父親卻在家。看了他家的五室二廳以及他父親的氣概,我不能不疑心。我問:"你父親是幹什麼工作的?"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看電視?"

  新聞上,他父親比在家裡威嚴十倍,我不由暗叫一聲:阿蒙,你竟是如此出身!

  後來阿蒙告訴我,我走後,他父親對他說:"這女孩不錯!"

  不久,我和阿蒙已經成了公認的一對。

  蓮和冰河也是。

  聖誕節,下了雪,雪片像紛紛的花瓣,幾乎隱隱有香氣。入夜,雪停了,校園一片白,恍若曠野。阿蒙現在是系學生會主席,在禮堂操持晚會,我一個人走過操場,冷得直抖。單槓旁有個黑影,走近,她先喊我:"青。"

  我略略一怔:"蓮,你身體好了嗎?這麼冷的天。"

  她幽幽她說:"我站在這兒,周圍一圈樓,像山一樣,我們家就是這樣,一圈山,冬天總是在下雪。"

  我說:"想家了?"

  她說:"病的時候真是想,晚上有人替我擦汗。掖被角,我都以為是我媽,醒了知道是冰河,心裡特別難受。現在反而不想。"

  我遲疑了一下:"蓮。冰河對你如何?"

  她反問:'你說我們有永遠嗎?青,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回去……"

  我說:"其實回去也沒什麼,還有家人。你也別太鑽牛角尖,在外頭,一個人還是難。回家至少舒服,陪著父母家人,以後還有機會出來的。"

  她微笑,可是眼角凝著一滴淚:"江湖哪有回頭路?"

  我說:"蓮,你今天怎麼了?"

  她半天不作聲,忽然抓住我的手:"青,今年陪我回家好嗎?我一個人真是沒有勇氣回去。"

  蓮的母親和蓮很像,中年發胖,依然是一個豐腴的美女,她對我很熱情,問長問短。問我談了朋友沒有,我想起阿蒙,到底不太確定,便說:"沒有。"她馬上說:"葉青啊,不是我多嘴,你要抓緊,要求也別太高,差不多就行了。"我只有笑。她又問起蓮,我略一躊躇,只見蓮輕輕搖頭,我便說:"沒有。"她很失望:"蓮,你別吊啊吊的不上心,不小了,送你出去念個書,不容易的。"她好像還想說什麼,但終於只是歎了一口氣。

  蓮的家在鎮上,釩廠在核心,周圍一圈民居,再周圍是山,裡三層外三層的山。山上沒有樹,只有草,冬天,草也枯了,一山的大石頭,像從地裡長出來的一樣。

  剛來的幾天有陽光,蓮帶我爬山,山不陡,慢慢地走,說一些話,一回頭,發現竟已上得很高了,再一抬頭,一重重還是山。我甚至寫了一首詩:"山的前面是山,山的後面是山,山的左面是山,山的右面是山,山的上面是山,山的下面。還是山。"

  蓮說的沒錯,重重複復的何止是山。單調的日子如水龍頭的滴水聲,平板空洞,日日如此。他們連麻將都不打。

  難怪蓮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今天和明天沒有區別,明天和後天也沒有區別,沒有危機,也沒有希望,只不過活著。

  寒假還沒過完,我們就回去了。

  家裡高朋滿座,見到我們,母親很高興,一邊問寒問暖,一邊說:"小方來了。"

  小方是大姐的同學;廣東鄉下人,這兩年手頭寬裕了,特地到這兒來學經濟,以圖大發展。外形並無太大可觀之處,人卻還憨厚。

  我跟小方打招呼,又把蓮介紹給他。看到蓮,小方呆一下,說:"李小姐,你好。"

  蓮的臉輕輕一紅:"叫我蓮好了。"不勝嬌羞的樣子。

  後來,蓮和小方有所發展的事,是大姐告訴我的。我並沒有驚奇,也沒有找蓮去核實或是質詢。蓮想離開礬廠,走投無路的時候,小方出現了。小方出現了,她就選擇了小方。我甚至不認為她在小方和冰河之間徘徊過。

  但是冰河呢?

  他和蓮之間儘是不安衝突,不斷地爭執,不斷地又和好,眼見得冰河一天天焦躁、憔悴、心不在焉,有時,我幾乎想告訴他不要再等了。幾次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四年讀書,一朝分配,大四一開始,氣氛就不一樣了。課還沒上完,考試也還有三門,大家卻都帶點輕藐的態度,考得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和阿蒙發展順利,大局將定,他父親愛屋及烏,答應幫我忙,所以我竟有點冷眼旁觀的味道,看著同學們八仙過海。

  蓮把成績單、獎狀、證書集成厚厚一疊,每天四處奔走。

  我想到小方,如果蓮能留下來,小方怎麼辦?如果蓮不能,冰河又如何?種種世事無常,一起湧上心頭,我忽然極其茫然,卻又無能為力。

  第二天,我在設計室畫圖,阿蒙在幫我查資料,設計室一片靜寂,突然,走廊上傳來一片吵嚷聲。

  阿蒙抬頭聽了一下,"冰河?"他言罷衝了出去。我把圖紙用報紙蓋好,又用丁字尺壓上,跟出去時,正聽見蓮冷冷的聲音:"我不愛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不要煩我!"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攤牌的時刻到底來了。

  冰河跟隨了一下,驚駭、不可置信地看著蓮。他慢慢轉過身,突然衝下樓去。

  "冰河!"阿蒙迅速追了上去。

  我看看樓梯又看看蓮,蓮的臉上那哀痛的表情,像刀鋒一樣,她一言不發,從我身邊走過,回設計室去了。

  十幾分鐘後,阿蒙臉色鐵青地回來了,先罵一句粗話,然後說:"李蓮……腳踏兩隻船!"

  我不自覺地為她辯護:"她又沒結婚,當然可以在追求者中找一個最好的,有什麼不對?"

  阿蒙對我怒目以視:"胡說!跟人家談得好好的,到時一變卦,這不等於玩弄感情?"

  我也氣了:"她是委培生,要回去的,冰河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別跟冰河談朋友啊。既然談了,既然一直在一起,就不應該再去跟別人攪!做人也該講一點信義吧?"

  我可以不問的,我可以永遠不問的,但是那一剎那,我下意識地反問:"那麼你呢?你現在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愛我呢,還是因為信義?"

  他愣了一下,又傷了一下,他是一個不說謊的人,所以他不回答。

  我等了一分鐘,然後上樓去接著畫圖。

  我不見得有多哀傷,只是很鎮靜地想:父母都見過阿蒙了,怎麼跟他們解釋呢?而且現在去找工作,是不是遲了一點呢?可是忽然,一滴淚墜了下來,我伸手一接,淚水打在手上,在掌心滾來滾去,想哭的慾望潮水一般撲上來,我閉上眼睛,勸自己:不能哭的,這是我的畢業設計圖紙,哭髒了我還怎麼畢業呢?久久,久久,淚水終於回去了。

  我在設計室畫圖到深夜。

  是在我畫哪一條線的時候冰河走向了死亡呢?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事後我常想:那應該是一場意外。當時,冰河同寢室的人就在隔壁打牌,中途,只要有一個人回去……但是生命充滿了偶然。直到晚上,才有人進去,拉亮了燈,並且發出淒慘的尖叫……

  生死可以變成這樣荒謬的一件事。

  聽到這個消息,我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阿蒙。

  他坐在系辦公室,神色,呆滯,眼中一種深深的絕望和疑問,沒有淚,周圍紛紛擾擾,他坐著一動不動。

  我叫一聲,"阿蒙……"

  沒有反應。

  再叫一聲:"阿蒙……"

  他突然爆發:"走開,別煩我!"

  我沒有走開,我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世界在我眼前動盪起來。我走近,他忽然用力抱住我,他的頭緊緊抵在我懷裡,我感到他身體劇烈的震動,我知道,他哭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冰河母親的樣子,她張眼看著我們,像盲人一樣茫然,她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阿蒙在她面前跪下去:"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是我,是我。"

  這一刻,幾乎連我也以為,蓮真的是兇手。

  我見到蓮,她神色恍惚,卻比我想像的要鎮靜提多,只問:"小方那邊……"

  我答,"我不會說的。"

  她又問:"學校會怎麼處理?"

  我答:"息事寧人。"我轉身即走,她叫一聲:"青。"我看著她終於崩漬。整個人軟下去,眼中蘊滿了淚:"青,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答不出。

  最後送冰河去火葬的時候,阿蒙頻頻回首,我也是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我們在等待蓮的出現。蓮沒有來,她為什麼要來?

  我已是兩天不眠不休,從身到心都有著很徹底的疲倦,阿蒙只有比我更差,卻一直撐著我,扶持著我。在心中,我重複地想冰河死了,冰河死了……

  這時我聽到一聲鳥叫,鳥叫聲總是使我忍不住要冶頭。我抬頭,看見牆邊的樹上,有嫩紅的新葉,往上,是湛藍的天,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有淡淡的暖意。我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腳下是輕淺的綠。

  春天,春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

  我再抬頭,濃煙不斷地從煙囪裡噴出來,漸漸地消散,天空不動聲色,也不知哪一股煙是冰河。冰河20歲的生命不過是一陣煙。我忽然覺得異常脆弱,緊緊地摟住阿蒙:"阿蒙,你愛我嗎?"

  許久,他很慢很慢地說:"愛。"他轉過頭來,問我:"你愛我嗎?你會愛我到永遠嗎?"

  我說:"我會。"我的淚水落下來。

  我的愛情在這一瞬間來了,以冰河的死為開端的我的愛情。

  晚上我去阿蒙家吃飯,飯間,大家聊天,聽到自己與尋常無異的聲音,我不禁想,我和阿蒙是冰河最好的朋友,除了他的母親,最悲傷的就是我們。但是悲傷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是照常地生活,並不會為他而改變什麼。冰河一直是個浪漫的人,他是不是以為他的死會使這世界有一個永遠的缺口,永遠無法修補?世界如此之大,每一個人都是要死的,一個人的死又算得了什麼?

  小方的父母特地從廣東來看蓮,都是典型的廣東人,矮小黑瘦,見到蓮,簡直驚為天人,拉住蓮的手,眉開眼笑,金項鏈、金戒指一件件地掏出來。據小方翻譯,他們說:"真沒想到,兒子能找到這麼漂亮的老婆,好福氣。"

  蓮的父母也來了,蓮的母親滿面春風,更為腴麗了,對小方從頭看到腳,又細細盤問家世,最後對我們笑吟吟地說:"蓮每封信都說沒談朋友,敢情騙我們呢。這下好,一嫁嫁到廣東,又有錢,人又忠厚,哪兒找去?蓮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說不定,這才是真正的天賜良緣,我想。

  分配如火如荼地進行。小方出了萬把塊付了蓮的委培費及出省費;有個女生和校長的兒子談朋友,留校做助教;我的去向漸明,連校長都吃了一驚。同學們議論起來,蓮自然不是個好東西,那個女生也是狐狸精,至於我,更是罪不可赦,平時裝成傻大姐,卻勾上了高幹子弟,馬上有人給我下定語:"葉青啊,騷在骨子裡。"

  我正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背後,有人輕聲叫:"青。"

  是蓮。

  她沒有瘦,可是無端地顯得憔悴。

  我們默默地並肩下樓,校園裡大興土木,一片瘡痍,她說:"青,謝謝你。"

  我想一想說:"不用說這種話,小方也是我的朋友。"

  過了很久,她聲音更低地說:"不是,是,冰河。"

  我站住:"你何必提這個。"

  她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是有意要說那樣的話,他非要問我為什麼,我想長痛不如短痛……我沒有想到……"

  我說:"蓮,不是你的錯。"

  她的眼光一直注視著我:"我只想離開釩廠,我只想留下來,這麼小的一個要求,如果我知道會這樣,我可以走的……"

  她說:"方家審已經替我安排好了。"

  我"啊"了一聲。

  "他們一家都是好人,又花了那麼多錢……青,我只不過想改變命運,我不信我該做山裡人,該一輩子看孩子,做家務,一輩子在山裡,為什麼會成這樣?青,我做錯了什麼?"

  良久,我方說,"都在求生,都想活得好一點,都想利己不損人,各人用的方法不一樣。冰河,"我猶豫了一下,"是意外。"

  生命中有什麼惟一呢?處久了自然有感情,就像,就像我和阿蒙。

  她又問:"阿蒙呢?他會原諒我嗎?"

  我說:"你何必要他原諒。"

  她勉強一笑:"也是。"她欲離去,我喊住她:"蓮。"

  她回身:"怎麼?"

  "沒事。"

  我本想問她愛過冰河嗎。可是,哪一種答案才是我要的呢?愛與不愛到底又有多少區別呢?

  把檯曆放在桌上,阿蒙來接我下班,一眼看見,立刻說:"好漂亮。你發的?"

  對阿蒙,我從來沒有提過蓮。他是一個固執的人,每-句說過的話,他都會堅持到底。以他的道德觀,蓮是不可原諒的,卻一直容忍我與蓮的交往,應該是愛我吧。我想一試,"是蓮送的。"

  笑容從他臉上滑了下去。

  我硬著頭皮說,"工作以後,對很多事的觀點不同了,我想如果冰河能活到現在,他也會明白,那不過是年輕時代的一段情罷了。阿蒙,原諒蓮,好媽?"

  已經是冬天,夜晚來得格外早,窗外什麼也沒有,只有黑。阿蒙卻一直看著窗外,不說話。中央暖氣想是關了,寒氣一陣陣上升。我忽地膽怯起來,他會說什麼呢?

  終於,阿蒙說話了,"我也常想,冰河是一個脆弱的人。就好像流感,有人一點事沒有,有人,比方說你吧,青,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我是恨你平時不鍛煉身體,還是恨病毒?"他提起那份檯曆,"青,不要怪我,"他用力把檯曆撕成兩半,"我永遠不會原諒蓮,"他把那些破碎的紙片扔進字紙簍;"青,我愛你。"

  那些破碎的蓮……

  一朵蓮的身世,大概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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