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是一個瞬間

情人是一個瞬間

  有一度,我成了一個迷信的小女人。每個夜晚,我在燈光下研磨那些世界上最艱澀的文字。如此孜孜不倦,其實不過是為了求證一點命運??關於我和一人叫做「顏峻」的男人。當我的智商因為我和他的愛情而變得非常可憐的時候,我只好從易經、八字、紫微斗數、星座運程裡去尋找一些關於未來的暗示。

  冬天的下午,我從北京的遠郊雲崗顛簸了兩個小時來到東三環的FRIDAY′S,在靠窗的座位上用熱牛奶暖著凍得已經有些麻木的手,然後,我給顏峻打電話,我說,我在FRIDAY′S等你,我想見你,你過來吧!顏峻說,恐怕不行,今天我有太多文件要處理,都是明天一定要帶到美國去的。我說不要緊,你忙吧,什麼時候忙完了,什麼時候再過來,反正今天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之後我每隔半小時給顏峻的辦公室打一個電話,每隔半小時都聽到顏峻一個耐心而溫和的回答:快了、快了。當我打到第六個電話的時候,顏峻用一種抱歉的語調說,涓涓,你先回去吧,真的,我還有太多東西要整理。

  這時候,FRIDAY′S裡的人開始稀少了,對面和旁邊的位子換了一茬又一茬人之後,空了下來,在長長的幾小時裡,只有我始終堅守著,熱牛奶、熱咖啡、熱橙汁都在我手裡一點點冷下去。我想哭,我說,顏峻,明天你就要去美國了,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面,怎麼樣我都要等著你。顏峻沉默了一會,說,好,那我再快點。

  時間快著慢著地走過去,FRIDAY′S裡燈光依然明亮,人已寥寥無幾。一些情侶偎依在一起說悄悄話,看外面的夜景。我依然等待著那個名叫顏峻的已婚男人。

  與顏峻的偶合,簡直是一個讓人啞然失笑的輪迴。在顏峻以前,我遇到的也多是已婚男人。我並不是一個物化的女人,只不過因為年輕,所以不大經得起真的假的愛情的誘惑。那就像一個加在我命運上的符咒,快樂著,疼痛著,也享受著,愛到最後,就像電影上的「THEEND」,一點辦法沒有,再等下一場吧,結果終不免還是一個「THEEND」。在上一次愛情結束之後,我感覺到自已累極了,我對自己說,我從此不會再碰已婚男人了。

  然而,我碰到了顏峻。那個早晨,我提前半小時進入寫字樓,想趁老闆來之前複印一份資料,然而公司的門還沒有開,我在寫字樓裡轉來轉去,希望能找到一扇開著的門和門裡面一位好心的秘書小姐。在上面一層,我終於找到了這樣一扇開著的門,但裡面並沒有一個好心的秘書小姐,而是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領帶的顏色非常好看。我猜他大約是一個高級白領,沒辦法,只好求助於他了。他很痛快地帶我到複印機前,說,沒關係,你印吧。然後他又很耐心地教我該按哪個按鈕。在我複印著的間歇,他走過來問我,沒什麼問題吧?那語氣,像是在對一個小孩子說話,我衝他笑笑,他大概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了,在他眼裡,我當然是個小孩子。所有的資料都印完了,我對他說聲謝謝,出門前,他遞過一張名片,說,以後有事可以找我。我看一眼他的名片:顏峻,美國**公司北京分公司總裁。天吶,這個八點半就出現在公司的「高級白領」原來是這家公司的總裁!

  以後,我知道顏峻每個月有一半時間在美國,一半時間在北京,只要他在北京,每天一定是八點到公司,而且每天也一定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的人。

  不久,我的一位朋友申請了一項專利,他想推到美國去,看看有沒有美國資本家願意收購他的專利。我想起了顏峻,就約他出來吃飯。顏峻開一輛黑色的本田雅格,從我們第一次相約吃飯開始,每一次他都是先把右邊車門打開,等我坐好他替我關上車門,然後繞到左邊開門上車。我問顏峻:你有情人嗎?顏峻說沒有。我問:你條件這麼好,為什麼沒有?他說,我太忙了,99%給了工作,1%給了在美國的家,我拿什麼給情人呢?隔了一會,他又說,去看我在上海公司的時候,曾經有個女孩,對我很好,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情人。最後,她離開了我,因為受不了。除了我太太,我想大概任何女人都受不了我吧!

  而就在這個時間,我正坐在FRIDAY′S裡,因為想念著這個已經結婚並且讓任何女人都受不了的顏峻,我必須在這裡等待和忍耐。

  夜裡一點,顏峻來了,帶著一身寒氣,坐在我對面。他摘下手套,握住我的手,說,小丫頭,等急了吧?他的手是涼的,但傳達出的內容卻是溫熱的。我說,我想你,想極了。我們對坐著喝完一杯飲料,顏峻說,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從城裡回雲崗的山路很黑,隔很遠很遠才有一盞路燈。顏峻專注地駕著車,我坐在顏峻旁邊,把手放在車檔上,顏峻的手覆蓋著我的手,換檔的時候,他的手微微地用一點力,一種很真實的溫度從他指間傳過來。

  車開到我樓下,我把手抽出來,說,我上去了。顏峻用一隻手捉回我的手,另一隻把我攬到他懷裡,吻我,第一次,一個四十歲的已婚男人的吻。在那麼多的愛情輪迴裡,我以為我早已鑄就了金屬外皮,然而我發現在顏峻面前,我的心還是鮮嫩地裸露著。第二天一早,我從早晨八點開始,給顏峻的辦公室撥電話。飛機是下午的,我知道顏峻早晨一定會在辦公室。打到八點半的時候,終於有人接電話了,正是顏峻。我說,我夢到你了……在你懷裡。顏峻說,我也夢到你了。

  這是一段有回應的愛情,恍如初戀。顏峻在美國的日子,我每天都恍恍惚惚的,想念他,他的手、眼睛以及吻。我每天都在易經、星座裡尋找我們可能在一起的依據。算命的結果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好的時候,我猶疑著不敢相信;不好的時候,我沮喪地不願相信。

  半個月後的一個落雪的夜晚,我早早睡去。有電話進來,我接了,是顏峻。我驚喜地叫道:「你回來了!」顏峻說:「是,剛剛。」他又問:「想見我嗎?」我說:「想。」他說:「那你等等。」二個小時以後,我的電話又響了。顏峻說:「你下來吧,我在你樓下。」我披上衣服衝下樓去。雪下得很大,顏峻幫我開了車門。半個月沒見,卻像是「此去經年」的感覺。「我給你從美國帶了一份禮物。」顏峻說著,遞給我一個漂亮的小紙袋,紙袋裡是一瓶香水,很清冽的味道。「我還要回辦公室。」顏峻說。我把頭貼在顏峻的胸上,落雪的夜晚,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冒著危險在山路上開了兩個小時的車趕來見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只是短短一面,而又要馬上折返回公司,這一切,只是因為我說我想見他。我無法不感動。這一刻,我想:就這樣吧。因為對方是顏峻,我或許可以再多做一次已婚男人的情人。

  我做成顏峻的情人嗎?沒有。當早晨的太陽升起的時候。我醒覺到一切必須在假設和揣想中結束。和顏峻在一起,猶如初戀一般的振奮並未掩去對未來的明晰的判斷。我不奢望,也不幻想。我很清楚我和顏峻是沒有未來的,「情人」永遠只能是一個瞬間,長也罷短也罷的瞬間。情人就是這樣,沒有過去,沒有以後。過去沒法追究,以後不能追求。

  「剎那光輝勝於永恆」這樣的話只是一個我們年輕時放縱自己的借口。當反覆地放縱之後,我無法不強迫自己去正視生活,無法再依賴這樣的借口去汲取短暫而飄浮的快樂。我決定不再放縱自己,因為愛顏峻,因為很愛。因為不想愛情象從前一樣,很快地開,很快地謝,我寧願他永遠盛放。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做了這個決定,顏峻再打電話,我就在聲音中設了屏障。顏峻再約我,我藉故脫掉。這是對我,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所有耐力與韌度的挑戰。但因為痛苦得有根有據,有足夠的理由去忍耐和堅持,所以在這個冬天裡,我便選擇了這樣一種痛苦而踏實的活法,我避開了顏峻,也避開了這段注定無結果的愛情。

  很久以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再次在FRIDAY′S遇到了顏峻。我們再次面對面而坐。我們相視而笑。在笑中,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了。愛還是在那裡,因為不碰,因為閃避,因為點到為止,反而純淨了。我問:「顏峻,你好吧?」「好,還是忙。」我又笑笑地問:「你有情人了嗎?」「曾經有一個,但現在,我發現她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已經抓不到她了。」「哦,能告訴我她是誰,什麼樣的?」我故意懷著好奇問。顏峻的手伸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髮,說:「她很可愛,她是一個名叫涓涓的小女孩。」

(引語:在這個冬天裡,我便選擇了這樣一種痛苦而踏實的活法,我避開了這個已婚男人,也避開了這段注定無結果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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