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愛情著。晃著檸檬茶裡的冰塊,想到這一點,我忍不住
一下子笑了。
    在等小彤。這間茶坊正是她喜歡的那一種:夠靜,又不乏人氣。
小彤永遠是恰如其分的女孩與女人,知道什麼時候撒嬌,什麼時候撒
潑;知道什麼時候該素,什麼時候該艷。小彤一直自稱是我的「戀愛
老師」,一直努力教我把自己好好嫁出去。我一直習慣她在和我約會
時遲到,一直習慣在等她的時間裡想「愛情」。
    第一次「小狗式的愛情」是在十六歲、十七歲或是十五歲吧?的
確記住那個男生對我可真好,肯為我做一切事的架勢。又驚又怕又喜
歡,我小心翼翼地面對他的好,唯一為他做的是對其他男生遞過來的
「紙條」不管不顧。心底裡始終有一幅畫--雪地上的少年:他筆直
地站在雪地裡專注地望我家的窗……我躲在窗簾後看他,就是不下樓。
後來,我的「少年維特」沒有為我自殺,但我讓他死了這份心,在他
上大學之後。小彤罵我傻,說他是「原始股」,完全可以培養成為最
愛我的人。
    大學快畢業時,我結束了一場轟轟轟烈烈的戀愛。他的狂熱讓我
知道了「愛」的侵略性。他會在三伏大夏天跑很遠的路,送我一束太
陽裡的紅玫瑰;他也會為了阻止我和別的男生跳舞,暴跳如雷地甩給
我耳光;他還會跪下來,百般真誠地求我原諒。
    一開始,高我二屆的他是個窮書生,我陪著他到處面試,算計著
花錢,但我們快樂比較多。後來,他越來越春風得意,我越來越無法
接受他愛的方式,或者說是「厭倦」。天,真像瓊瑤阿姨的文藝片一
樣:我們會手牽手風花雪夜地在校園裡走到天明……我也曾攔下一部
TAXI,瘋一樣逃離現場,他開著車狂追不已……鬧得累了,想索性嫁
給他一了百了。小彤冷冷地說:一年之後你會離婚。湊巧,我也這麼
認為。最後一次約他見面,我把一柄鋒利的水果刀壓在自己左手手腕
上,為了自由,以明心志。看他眼裡巴不得燒了我的火漸漸暗下去,
唏噓想起我們之間曾經的纏綿,的確是殺了自己一回。
    大學期間的小彤,始終花枝招展地悅目,眼光決不肯輕易停留,
笑顏只為她的哲學老師「老頭」開放。「老頭」其實並不老,不過大
她三、四歲,但超乎自身年齡的成熟與沉穩,從不簡單地說YES 和NO,
總是循循地把答案善誘出來。只要他一上課,前幾排一定是女生們仰
慕的臉。小彤坐在第三排,離「老頭」不近也不遠。聽說,「老頭」
的妻子也十分崇拜他。
    小彤就是小彤。她十分周到地幫著「老頭」的妻子辦好了去日本
留學的手續,十分有耐心地等到「老頭」的妻子和「老頭」離婚。小
彤如願以償披上婚紗成為「老頭」的第二任妻子。
    在他們的婚宴上。隱隱約約隔著兩張桌子總有個人在看我,我轉
過頭去找,他舉杯點頭向我示意。就知道他一定會過來和我說話:我
以前是見過你的。我毫不猶豫地應著:嗯。這無從說起的話惡俗得像
大觀園裡的寶哥哥一頭「撞」見了林妹妹。那時自我感覺對「愛情」
有了免疫力,總是對他熱不起來,更何況小彤告訴我,他有一個賢惠
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但是,慢慢習慣了他的不冷不熱,習慣了只要
找他,他就在的安全感。再說,我真的無法拒絕一個事業有成、英俊
灑脫的男士。
    那一次他多喝了一些酒。送我回去的車裡,他毫不顧忌地捧著我
的手端詳,惹得他的司機驚異地向後掃了一眼。我面不改色地厚著臉
皮由他吻在我的手上。第二天,他水到渠成地送給我一樣禮物--一
套有漂亮陽台的公寓。
    「老頭」對於我們在一起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而且他忙得沒這
個閒心。婚後,「老頭」在小彤的慫恿下開始炒股,他充分運用他的
哲學思想在股海裡叱吒風雲,小彤隨之被我們戲稱為「女大款」。老
公的生意越做越多,越來越忙,小彤不甘寂寞,開了一間咖啡屋,也
打算養育一個BABY,直到她認識建平。建平是個長髮齊肩的攝影師,
很傲很帥。第一次見面,他就拚命地攻擊咖啡屋的情調,全然不顧女
主人變幻的臉色。從此,他們經常發生「抬槓」式口角,我總是義務
做調解員。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他們學會用甜蜜的方式解決問題,
把我拋在了一邊。建平是個標準的「好情人」,浪漫得足以能為小彤
用小提琴在窗下唱一夜小夜曲。如此幸福的小彤還不忘時不時逼問我
一句:他肯不肯為你離婚?
    我不知道我肯不肯要他為我離婚。他辦公桌上女兒的照片、他永
遠整潔的襯衫,給我的壓力越來越大。他一直說他需要時間處理好一
切,我一直聽著,有時上心有時不上心。我生日那天,等他來陪我。
最後等到他一個滿是對不起的電話,他的女兒從國外回來,他滿懷喜
悅地必須去接女兒。枯坐了一夜,我明白了我的對手多麼強大,我要
戰勝的敵人原來是他。「愛」自身的內耗外加一種愛和另一種愛的較
勁兒,不是兩敗俱傷,就是三敗俱傷。何苦?!能打就打,打不了就
撤。我主動在他生活中消失。
    後來,小彤對我說:他下一個情人有一頭烏黑長髮。十分清純地
逼他「離婚」,甚至不惜打電話給他妻子。結果,婚沒離成,妻子與
他冷戰,女兒對他冷淡。一年裡他老了幾歲。
    建平離婚了。他的妻子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漂亮」,做事也是如
此。在她和她的美國老闆去歐洲「考察」了一個月之後,建平毫不猶
豫地提出「離婚」,他妻子毫不猶豫地答應,除了女兒「蘋果」,她
捲走了一切,包括女兒夾在書裡的壓歲錢。
    自此,小彤忙於打理兩個「家」。「老頭」的生意她時不時要出
面周旋,建平這個藝術家的家離了女主人,會亂得無處下足,而且
「蘋果」對小彤比對她媽媽還親。一次「老頭」約我見面,開門見山
地問我:你認識建平吧?我老老實實地承認下來,並且十分義氣地多
承認了一些:我有可能與建平戀愛。「老頭」不再多問半句,憑直覺
我覺得他知道一切。但既然他不肯說明我更不肯說明。有一陣子「老
頭」經常和我見面,訴他生意上的苦經,聊他小時候的趣事。我無暇
對他的溫情作分析以及判斷,因為我不可救要地愛上了一個大我二十
幾歲的「畫家」。
    我從小喜愛國畫,他一幅氣勢磅礡的黑白山水讓我怦然心動、一
見鍾情。他的名氣有多大,聲譽就有多好。不但尊敬而且愛他,越來
越知道與他的愛對自己是一杯「鴆」,卻眼巴巴地要喝它解渴,一隻
手去拿,另一隻手在擋。最喜歡在他畫室裡,在他懷裡如醉如癡地由
他把著我的手畫畫,覺得心甘情願沒名沒份地和他在一起,永遠。小
彤教我:真願意跟他,就讓他給你買房子、買車。有時當著他妻子的
面,他也不掩飾對我的眼神,隱約覺得,他要他妻子承認我的存在。 
真得願意嗎?我有些怕,最起碼怕傷害一個善良的妻子。
    看到一位著名女作家的文章裡提及他和他的妻,還有他們夫妻間
忠貞不渝的愛情。我一下子想起在他家,在他的書房裡,他對我熱烈
地擁抱。一陣心酸,眼淚流下來。不是為自己,是為我、他妻子、女
作家這樣的女人哭。合上書的時候,決心離開他。
    到他的畫室找他,正碰見他和他的一位年輕女弟子「耳鬢廝磨」
地探討一位大師的「畫冊」,我覺得有了和他分手的更充分理由。他
十分不解地挽留我,我忙不迭地自話自說:--你知道這個故事嗎?
一個人和三張餅的故事:這個人很餓,吃了一張餅,還是餓,於是吃
第二張餅,他覺得仍有些餓,就吃了第三餅,終於飽了。他不無遺憾
地想:早知道如此,就吃第三張餅好了。我比這個人還要蠢:我以為
自己是那第三張餅。但我忘記了第三張餅是要由前兩張餅作底,而且
人現在進化得胃口越來越好……
    他一聲不吭地看我收拾東西,我走得十分匆忙,就怕自己改主意,
匆忙得甚至忘了帶走我紅色的睡衣。
    人算不如天算, 「老頭」破產了。 小彤決不會落井下石地提出
「離婚」,她用所作所為讓「老頭」先說「離婚」兩個字。果然如此。
「老頭」要走了,向我來告別。一想到他要孤零零地落魄他鄉,我的
眼淚沒出息地流下來。「老頭」憐愛地摸著我的頭髮,笑話我:你就
是不如小彤!等我東山再起,我一定還回來娶小彤,不娶你。小彤從
不優柔寡斷,從不讓我費心照顧她。「老頭」是笑著走的。
    小彤理所當然地住到了建平那兒,他們也開始真「吵」。小彤竟
會茫然地問我:建平能養得起我嗎?或者我會養他?這一天,小彤喜
洋洋地打來電話說她懷孕了,是「老頭」的孩子。她要和我見面,談
有關她第二次婚禮的有關具體事宜。
    終於把小彤等來了。她挎著一位又高又瘦、風度翩翩的紳士,我
從沒見過。
    我的「老師」已經要梅開二度地披婚紗了,的確應該考慮想個法
子把自己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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