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艱難的那一段坡路

最艱難的那一段坡路


   我是在重慶長大的,我的先生韓松---他已經去世,我還是這樣稱呼他吧---是我從小的同學,我們兩個人在學校時就很要好,工作以後建立了戀愛關係,並於1986年結了婚,第二年生下小女小月。
   我們倆事業上發展都挺順利的,韓松人長得白白淨淨,就是有些瘦弱,工作一向很拚命。可以說在來深圳之前,我們兩個人的位置和收入都不錯。1992年,親戚在深圳的一家公司很想我們夫妻過來幫忙,我們決定出來闖闖,就先後來到這裡。韓寒在公司主管業務,我主管技術,兩個人都成了公司發展的骨幹。
   1995年前後,我們的生活中出現了一些問題。韓寒因為主管業務,經常要在全國各地到處跑,我們一年之中大多數日子都是勞燕分飛。他是個工作狂,說實在話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外地,想的多半是工作,有些忽略我的感受。我一個人在公司裡頂著一攤工作,在家照顧女兒。那時房子還沒有買,我和女兒住在單位的宿舍裡,生活條件不太好,感覺十分漂泊。我覺得生活壓力特別大,經常失眠,有精神衰弱的症狀。有段時間這種不安變得十分嚴重,晚上睡到三四點鐘還是睡不著覺,只好爬起來跑步。公司領導注意到我精神上的疲憊,馬上把韓松調回了深圳。他一回來,我晚上就能睡得特別香,他一走我又開始失眠。韓松很不放心我,就很少出差。有他的關心,生活條件也好轉,我的精神狀況才徹底好了起來。
   從1986年結婚到1997年,我們過了十年恩愛的夫妻生活。韓松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們原來感情就好,在十年的共同生活中彼此已經十分依賴。特別是我身體不太好的兩年,韓松情感上越來越成熟、越發地心疼我。
   那是1997年底,韓松出差到北京,住在酒店裡。他每天晚上都給我打電話。那是個星期天,我們講了幾個小時的長途電話。因為我一直十分努力地接受新知識,工作做得比較順利,為公司解決了一些技術難題,韓松對我十分讚賞。而且就在前一天,女兒小月在學校的競賽中取得了非常優秀的成績。韓松說現在他覺得很放心,一是工作上他對我放心,二是我們的女兒這麼出色,讓他感到驕傲。不知不覺我們通了一個下午的電話,最後我囑咐他辦完事早點回來。他說:「聽你這麼說,我覺得非常甜蜜,非常需要你。」
   當天晚上韓松又打了個電話回家,聽出來他喝了些酒。他跟小月電話裡聊了半天,最後換到我的時候他說:「女兒真是長大了,話多了很多。」然後他睡覺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公司裡有事情讓我找韓松,打手機沒開機,住所沒人接,傳呼不復機。大家一開始沒太當回事,只是說再找他吧。到晚上我還是沒有接到任何韓松的消息,心裡開始翻江倒海一樣地不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使我渾身冷汗淋漓。而北京的分公司那邊還是毫無消息。
   第二天一早6點鐘,我跑到公司打聽情況。老闆娘正在跟北京通電話,告訴我說打開了酒店的門進去,發現韓松倒在洗手間。我問:「送去救了嗎?」老闆娘沒出聲。我跑過去,她放下電話,一把抱住了我,哭了起來。但是我哭不出來,只是不相信,不相信。
   後來知道,出事那天早上7點鐘韓松還給公司打過一個電話,囑咐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他有早上起床沖涼的習慣,衣服還放在沙發上。他昏倒在浴池裡,死於心肌梗塞。我完全處於麻木狀態,跟著公司的領導去北京,別人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叫我去哪兒就去哪兒,心裡頭總覺得這不是真的,好像是別人的事一樣,也許明天一早醒來就發現這是個噩夢。老闆娘帶著我去賓館,說讓我整理一下韓松的遺物。見到那些箱子、衣服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這是真的,他真的是去了。我當時大哭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醒過來之後又麻木了,看到別人忙來忙去,總覺得跟自己無關。追悼會的那天,公司裡的人扶著我進大廳,看見門口擺著的鮮花,我還在想這裡的花圈用鮮花做呀。走到前面去,哀樂就響起來,我一眼看見了韓松的相片,心直往下沉,只想倒下去。這時就聽旁邊的親人和朋友們都在勸,說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難過,公司會管你的,我們會管你的。我靠著眾人的鼓勵,想到女兒,堅持著沒有倒下去。
    那一年我36歲。回到深圳,面對女兒我不能哭,我對女兒說要堅強,爸爸去了,以後就是我們倆了;見到老父老母,我不能哭,不能再增添他們的白髮;在公司裡,我不能哭,如果我流淚會影響同事們的工作。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知道從此以後要咬緊牙關,一切靠自己。
    從1997年底到2000年初,3年裡我每天上班下班,盡力把工作做好。日子在非常壓抑的狀態下默默地流逝著,毫無知覺,也不悲傷。除了上班、回家陪女兒和父母,我對生活完全喪失了興趣,不願意跟任何人交流,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我只是盡職盡責,實際上活得了無生趣。
    一直到去年3月,石其出現在我生活中,一個比我小一輪的男孩。石其是另一個公司的技術員,也是大學畢業的,人很優秀。因為工作的需要我們經常要見面。有一個週末我們一起參加一個飯局,出來的時候他問我幹什麼去。我每週末都會一個人逛逛音響店,喜歡搜集愛聽的CD。石其聽後就說,那我和你一起逛,反正我也沒事。我說行啊。在上海賓館那邊逛了一會,買了幾張音樂帶,我說8點了,回家吧。石其說,我們去那邊的新公園轉轉。我覺得無所謂,又跟著他進去了。
    在微風吹拂的公園小徑上,夜空被城市的霓虹塗成了彩色,看起來有些迷惑。石其說跟我認識這麼久他一直很留意我,對我的情況非常瞭解,一直都很佩服我,一個女人經歷了那麼大的磨難,工作幹得無話可說,孩子又帶得那麼好,真是不簡單。其實,那些事都過去兩年了,我不該那麼不開心。
    就在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開始跟他講發生的一切,講那個週末的電話、追悼會外面的鮮花、黑壓壓的勸說的人群,講兩年來我從來沒有再提起過的那些往事。我渾身發抖,覺得又有些要暈倒的感覺。石其把西裝脫下來披在我身上,他說:「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就在那一會,我哭出來了,真的哭出來,在小我12歲的男孩面前,流出了封閉已久的眼淚。石其緊緊地抱著我,當他親吻我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生命的力量,生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裡。
   但我還是推開了他,說我要回家。石其送我回去,在我進家門之前,他又一次地親吻了我。我抬起頭,看見了石其的臉,和他凝望我的眼神---我意識到一定還會有事發生。
    第二天一早,石其打了電話來。他說:「對不起,如果有傷害你的地方你要原諒我。我對你有了一種割捨不下的情感,我以後都不能放下你了。」我心裡亂極了,讓他別亂想,我比他大太多,女兒已經十多歲,我不能面對這種差距。我放下電話,人就開始發燒。他又打過幾次電話來問我。
    早上一上班、中午、下班前,我每天接到石其的電話。我開始依戀他的聲音,想見到他。我的心甦醒了,這時我發現在那兩年的怠惰中,我變成了一個發胖的中年婦人。我開始鍛煉減肥,注意自己的儀態。有人愛的人就有自尊和信心,所有的人都說我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我們無可挽回地走到了一起。
    到今年5月份我們在一起一年多了。對這分感情我沒有奢望,交往一天是一天的緣分,我什麼都經歷過了,而石其還那麼年輕,他的生活還有很多空白。他自己一定也沒想到會和我之間發生這樣一段真情。石其曾經希望我們能夠結婚,我後來也開始懷著這樣的幻想。但最終還是因為他要面對家庭的壓力,因為我有了女兒,兩個人經過了痛苦的爭吵之後,決定分手了。
    一開始分開的時候,我覺得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每天早上起來就是淚流滿面,不知道自己淚水怎麼會這麼多,很害怕會再次陷入精神封閉的困境之中。還好石其有時還會打電話來問我怎麼樣,慢慢地我平復下來。
    我對這一年來的感情是充滿感激的。石其在我最艱難的日子裡給了我愛和安慰,在我身邊的日子,他總是欣賞我、鼓勵我、愛護我,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就憑這一點,我要感謝上蒼讓我遇到了他。
   吳仙的敘述基本就是這樣,她後來把寫給石其的一封信傳真給我,這是她信中的一段話:
    短短的兩個星期,我彷彿度過了一個世紀,才真正認識到你在我生命中的地位。但對我們共同的選擇,我無怨無悔,因為分手對兩個人也許是一種精神上的解脫,也是為了給你一個更加寬廣遼闊的空間,無論是情感上還是事業上有更正常和良好的環境。感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離開了你的愛撫,也許我又會回到往日的緊鎖心門的狀態,但只要心中留著對你的記憶,我就會更加珍惜自己。希望你不要因為我們所忍受的痛苦而感到內疚,我們是因為太在意對方,才決定分手的,這是很多人在相愛最深的時候分手的原因。我想到了一首歌的歌詞,送給你吧!「愛情我帶走,請你莫傷懷。重找知心人,結婚永相愛。」這是我的衷心祝願,我會和你分享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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