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愛情,淡然若水

鄉下愛情,淡然若水


把思念沉澱成石

放在心裡面

任年華老去,放一把火

化為灰燼,落在大地的深處

這就是我的愛。

--題記

蕭鉉和沈楚竹結婚時,他們已經認識了將近十年。認識時蕭鉉十一歲,沈楚竹只有十三歲,而十年之中他們只見過五回面,並且還帶著結婚這一次。

五回會面,分別是十年前的一次相親,兩次財禮來往--見大、小面,還有臨近結婚時根據生辰八字和媒,看黃道吉日結婚,最近一次就是結婚拜堂。

五次會面,共總說的話恐怕也沒有五十句,然而如今這兩個陌生的人將要睡在同一張床上了,同床共枕。就這樣自己的一生要交給對面這個陌生的人,雙方都為自己感到不平,感到委屈。委屈--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把一生給了對方,一個陌生的人。認識了十年,連對方醜俊都沒看清呢。這就是無法抗拒的命運嗎?一輩又一輩的鄉下人,都這樣走過了。沒有溫柔,沒有浪漫,也沒有愛情。

送走了鬧洞房的人,整個房間流淌著恐懼陌生的空氣。怎麼沒有電影裡那樣的溫存,那樣的溫情,只有一個陌生的人,坐在對面。雙方的心裡都咕登咕登的亂跳,響著寂寞而又無奈的聲音。

對面是要相伴終生的人,自己所瞭解的只是有媒人說給父母,父母又講給自己的一點點信息,那天花亂墜的語言,在著陌生洞房裡顯得空濛遙遠。

夜深了,兩個人不能這樣傻坐著,要按早定的程序進行。

當做完那人倫大事,雙方陌生開始慢慢的消融了一些,笨拙的雙手摟著陌生的軀體,沒有溫柔的話語,只能緊緊相抱,恨不得溶進對方的身體。一生就這樣,交給了這個陌生遙遠而又近在咫尺之間的人,沈楚竹想想後只想哭,她無聲的啜泣,淚水沾滿了蕭鉉的胸懷,蕭鉉只是乾巴巴的說:「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一輩子多麼漫長,而他們講這句話時蕭鉉二十一歲,而沈楚竹也不過二十三歲。

入了洞房他們才算真整的認識,像一壺冷水,被坐在爐子上了,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加溫。

剛結婚的第一年,他們總是離多聚少,沈楚竹在蕭家住不習慣,好像那裡只是她暫時借居的地方,只有娘家才是她真正的家,她總是喜歡住在那裡。然而母親卻總像是在攆她,說:「你應該回婆家,不要總呆在咱們這兒,這不是個事。人家吃喝上又不比咱家差,有什麼地裡的活,要趕緊去幫人家干。」她只好悻悻的會那個逐漸熟悉的家庭。但往往過不了三天兩頭又回娘家來了。

嫁為人婦了,基本上要進入一個新階段,比如原來只用洗自己的衣服,而今還要想著蕭鉉的。在許多的時候還要想著為蕭鉉買該添置的衣服。她是別人的媳婦,不是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了,許多事要自己想著。她該想著那個睡在身邊的人,雖然被動的想著。她高興時往往忘記他,只是有時把他油然間想起。

過了一年,和她一年嫁入村的媳婦都有孩子了,而他們卻遲遲沒有反映。有孩子後的女子基本上回娘家的次數就少了,而她依然如故。母親不禁為他們著急,給他們到處找偏方。母親說沒有孩子的家不是家。苦藥水沒少喝肚子一直不見動靜。她為母親忙碌感到不經意的嘲笑,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這樣自己更清淨。每當她看到別人領著孩子她還感到厭煩,孩子弄的這裡一片屎,那裡一片尿的髒兮兮的。

她漸漸的去母親那裡少了,愈來愈想呆在這由自己佈置的家裡,好像這裡與娘家沒什麼不同。愈來愈喜歡膩在蕭鉉的身邊,感覺與在母親身邊差不多。蕭鉉那如雷鳴的鼾聲成了她入睡的催眠曲,沒有他自己感到的是孤單。

在蕭鉉不在家的日子,她感到自己向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亂騰騰的。她開始依戀這個睡在身邊的男人。住在娘家的日子總是和母親不由自主的談起蕭鉉,喜歡趕集的時候看有什麼衣服適合他穿,喜歡和別人閒聊的時候談起他。他漸漸的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喜歡和他在晚上有一答沒一回的談話,偎依在他的身邊有一種安全的感覺,像小時侯偎在母親的懷裡,趴在父親的肩上。

她和蕭鉉從來沒紅過臉,但作為一對平凡的夫妻他們也有發生爭執的時候,在有分歧時她總是自覺不自覺的讓著蕭鉉,她感到自己要比他大兩歲,那種潛在的母性讓她照顧這如弟弟般的丈夫。蕭鉉自己也是處處尊重她,遇到事和她談談商量,爭取她的意見。

漸漸的看到別人和孩子調弄,自己感到一絲羨慕。她感到自己的房間裡,少了些什麼,兩個人趣味生活缺少了一個聽眾,兩個人缺少了一個共同的焦點。她開始配合母親和婆母的醫療,喝那一碗碗苦苦的中藥,最後搞的全身浮腫,但她依然捏住鼻子一口氣把那嗆的想吐的藥喝下。她想要個延續自己和他生命的孩子。

終於在第三年的時候,他們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他們的家庭充滿了原來沒有的樂趣。剛結婚那陣,和蕭鉉到他朋友家,朋友的妻子剛生完孩子,滿屋裡瀰漫著嬰兒的奶腥味和尿臊味,沈楚竹連喝人家口水都不喝,嫌髒。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說自己房間裡洋溢著母親的輝煌,她漸漸的疏遠了自己的母親,愈來愈想不起了娘家,一心撲在孩子的身上。

他們用幾晚上的工夫才給孩子去了一個名,叫蕭莞爾,家裡的呢稱莞兒。

沈楚竹回娘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只是偶爾回去一次。女兒在姥姥家一哭,她就哄著:「莞兒不哭,咱們回家,離開姥姥家呵!」她終於把娘家當作成做客,自己是個客人了,那個有丈夫的家才是屬於自己的。

掛念丈夫和孩子的時間多了,掛念娘家的事少了。

她開始苛刻的過日子,用她的話:「要為女兒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自己少吃一點沒什麼,不能讓我的莞爾受一點委屈。」她忘記了父母,眼裡只有了女兒和蕭鉉。

女兒長到了三、四歲,他們又有了兒子。農村頭一胎是女孩子的可以生二胎。

她說莞兒有做伴的了,她的眼裡只剩下了孩子。她經常對蕭鉉說:「咱們苦一點沒什麼,要讓孩子幸福一點,今天的苦,明天會有回報的。」孩子長大了,每當蕭鉉夜裡出去玩,夜深了不回家,她會出去去找,怕他出事。當蕭鉉幹活累了,她總是感到心疼,給他和孩子單做點好吃的,自己對付性的吃一點,晚上等兒女睡了,她會給他垂肩揉背。

有一次蕭鉉所在的建築隊在蓋樓時出了事故,有一個人被吊起的樓板砸死了。訊聲剛傳過來,人們還不知道怎麼會事。她正在家裡刷碗,當時碗「啪唧」就掉到地上,她彎腰撿起來又掉下,手扎破了。當人家說:「莞兒她娘,你還不趕緊看看去。」她才回過神,撒腿便向工地上跑,一路上腿抽了好幾次筋,摔了好幾個跟頭。當跌跌撞撞的跑到工地,看到蕭鉉在指揮者人善後,她看著他淚水嘩然,像短線的珠簾,不間斷的流。蕭鉉問她:「怎麼了?」她看著他說:「沒怎麼。」他讓她回去說:「你回去吧!別哭了,別人會笑話的。」農村的感情就這樣,火熱的情懷只能壓抑,不然會被人家指指點點的。夫妻也是這樣,或許這就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吧!

孩子慢慢長大了,女兒和兒子上學了,結婚了,離開他們去了遠方工作。她和蕭鉉變的蒼老,兩個老人相對。

蕭鉉喜歡喝兩盅,她總是讓他少喝,說對身體不好。她有時對蕭鉉說:「孩子們都有出息了,咱們要好好保重自己,這個世界只有你想著我了,也只有我想著你,咱們要好好的,多活幾年,補補年輕時受的苦!」她總是不嫌麻煩、精神頭十足的給蕭鉉做一些稀罕飯,讓蕭鉉吃的順心。在沒有事的時候,沈楚竹總是喜歡絮絮叨叨說些年輕時的事,講講兒女。蕭鉉躺在躺椅上,泡上一壺茶,靜靜的傾聽,在不時啜飲一口,然後講講他自己為了家庭到外地,走過的地方的趣事,他們過的平淡而知足。

後來蕭鉉在五十六歲的時候因病去世。在出殯的前天晚上,沈楚竹讓兒女都睡去,她獨自守在蕭鉉的陵前,兒女都勸她,她冷靜的說:「今天,我還能看到隔著一層板的人,明天看到的將是一堆黃土,你們都睡去吧,讓我再守你爹一夜。」出完殯,兒女們都勸她,讓她跟他們去都市,她拒絕了。她說:「我那裡也不去,你們那裡不是我的家,在這裡有熟悉的街坊四鄰,到你們那兒誰都不認識,住在哪鴿籠兒般的樓房裡,我住不慣。這裡才是我家啊,我和你爹共同的家,你爹在房後的墳裡伴著我呢。我這一輩子沒離開過他,我走遠了,他會孤單的,他寂寞了誰跟他說說話兒。我沒事,你們走你們的吧!」兒女只好兩頭跑,給她寄錢讓她買吃的。但他們每次回來,看到的她總是愈來愈消瘦,吃飯都不按時把點的,女兒問:「娘,你這是怎麼了,原先你挺喜歡做些稀罕飯的。如果你不願意自己做就買一點,要不跟街上飯店的人說,讓他們每到時間點,給你送來,我們給你錢,這你不用擔心。」沈楚竹說:「妮啊,我這也不知道怎麼了?你爹死後我是什麼精神也提不起來了,感覺空空的。有你爹時我還有心情擺劃著吃,但他去之後自己好像沒有了魂兒,精神沒有了寄托。什麼時候願意吃,什麼時候做,愈簡單愈好。有時候寂寞了,到他的墳前跟他說一會話,心裡會感覺有好幾天輕鬆。年輕的時候他總是不管到那裡都回給我一個信,對他的掛念也沒這麼深。到老了,卻好像沒了他也就沒有了人生的奔頭……少年夫妻老來伴,你爹這一輩子不容易啊!他沒福,好不容易把你們拉扯大了,自己卻把背一靠,到地裡聽蛐蛐叫了。」蕭莞爾說:「娘,你跟我們走吧,你這樣會悶出病的。要不你到我小弟那裡去?」沈楚竹說:「莞兒,我那裡也不去,我這一輩子沒離開過這方圓一百里,如果走了就回不來了,誰在你爹祭日的時候給他送一些紙錢。我一輩子沒離開過他,他也沒離開過我,我在這裡感到安心。沒有我在這裡他就成了孤魂野鬼了。他在後面的地裡看著我呢,如果我走了,村裡就徹底沒這戶人家了,我在這裡他到家來看看,起碼還有個人。」沈楚竹說著渾濁的雙眼有淚花閃動。

蕭莞爾淒然的說:「娘你著了魔了嗎?爹已經去世了,你不要老是想他,他不希望你這樣的。他希望你快樂,你高興。」說完她的淚水再也忍受不住,潸然而下。她在稍做停頓後哽咽著繼續說:「你這樣我們又怎麼放心的走呢?」沈楚竹老淚縱橫,搖搖頭在否定什麼。她在平靜後說:「妮,如果我有一天去了,你們別太傷心了,那是我和你爹團聚去了。給我們過個三週年、十週年以後就別再過了。你爹喜歡聽嗩吶,到時候請人家吹吹。你們以後願意回來就回來,家裡的房子別賣,讓我們的鬼魂回來可以看到自己曾在這裡生活過,這是我們二人共同整治的這個家。如果有來生哦,我還希望伺候你爹,有你們兩個兒女。」兩人說完抱頭痛哭。

在蕭鉉過世兩年後,沈楚竹也撒手人寰,和一生相伴的男人團聚去了。

在農村裡講三年之中如果夫妻兩個都相繼謝世,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來世還能做夫妻,緣分生生世世不斷。

他們這一生沒經歷過大悲大歡,也沒經歷過分分合合,像每一對農村夫妻一樣,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一生,只有那沒有石碑的荒丘野墳是他們命運的歸宿。他們的刻骨銘心不是靠嘴說出來的,他們的一生甚至連一個愛字都沒說過。愛情那聖潔美妙的話,說出來是肉麻的,說多了就失去了本有的聖潔,會如世間所有的空話廢話一樣,說過了就散了。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平淡的走完一世,然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平淡的攜手走入另一個世界。荒丘野墳,夕陽斜照,把永恆用一種平淡的方式刻骨地留在世上,這樣最好。

如今每當我走過那一座院落,看到那荒蕪的庭院,總是在隱隱約約中象聽到有兩個老人在悄悄低語,或許這是蕭鉉和沈楚竹回他們的家來看看,在那個世界在說著夫妻間的悄悄話,拉著家常吧!

有時候我想鄉下愛情就像一壺坐在爐子上的冷水,從入洞房的那天就坐上了爐子,到老年後這壺水才開了。愛情在隨著共同生活,日益變深,直至纏綿都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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