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著了魔

你讓我著了魔

  題記:我是一團火,你擁抱我吧,我要與你一同燃燒!
  
  蘇米喝醉了。
  
  時間是11月11日。
  
  夜裡11點11分的時候,「忘情水」酒吧燈火昏暗。音樂似水流年無孔不入排山倒海洶澎湃縱橫交錯東南西北漫天遍野飄飄忽忽溫柔纏綿百轉千回淺吟低唱如夢如幻像魔咒一樣在耳邊迴盪,心在漫延在膨脹在麻醉在翻飛在迷霧中擴散紛至沓來。這是唱出了現代都市男女椎心之痛的許茹芸的歌《突然想愛你》。
  
  「突然想愛你,在這昏暗的夜裡,突然想愛你,在這擁擠的人群裡,愛到幾度瘋狂,愛到心都潰乏,愛到讓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愛到幾度瘋狂,愛到無法想像,愛到像狂風吹落的風箏,失去了方向……」
  
  在深夜裡聽許茹芸如泣如訴的歌聲,直叫人甘腸寸斷。
  
  我與季著洲始終面對面地坐著,聽任音樂環繞在我們周圍,他喝扎啤我喝瓶裝的女士黑啤。
  
  假如,他坐在我的右側或者我坐在他的左側,我們看上去會不會更像是一對戀人或者情人?
  
  這是我與季著洲的第一次約會。他是我將要採訪的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神奇男人。
  
  我在北京一家媚俗得能讓人酸倒牙齒的兩性雜誌《男人?女人》主持一個叫「蘇米話題」的情感專欄。原本採訪季著洲的任務不歸我來完成。可是雜誌社負責這個特色人物專欄的同事家中臨時出了一點事,她就把這個雜誌社下達的採訪任務踢給了我。
  
  時值今日,我還是這樣認為是她將季著洲這個繡球一腳踢給了我。在我別無選擇沒有退路的情況下。如果是她和季著洲見面,也許結局會有所更改。
  
  在此之前,關於季著洲的傳聞我已聽到很多,無非是一些和男女緋聞相關的小道消息。
  
  我有一個在一家娛樂小報做編輯的朋友,她告訴我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滿世界裡搜集一些演藝界的花遍新聞,她最熱衷於成龍有了私生子、劉曉慶打官司、史可罷演風波、鞏莉嫁大款之類的花邊消息,然後將這些若干的花遍新聞湊成一張深受追星族們喜歡的報紙,據內部消息透露發行數量快趕上晚報了。
  
  季著洲近段時間被一些媒體炒作成本世紀末最後一個新聞人物。我所就職的這家媚俗雜誌更是不能免這個俗,緊追著京城其它幾家媒體的屁股後面跑。大有今天你做初一,明天我做十五的架勢。
  
  在媒體呆久了,對這種現象早已是見怪不怪了。誰讓我上大學時要選擇學新聞專業呢?偏偏還要立志當一個通俗小說的暢銷書作家。
  
  吳放就曾後悔不迭地說:對男人最大的懲罰就是娶一個要做作家的文學女人做老婆。
  
  我懷抱一個憨態可掬的玩具毛毛狗得意洋洋地看著他,毫不示弱地接過他的話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反正我們還沒有拿到那一紙證書,咱們好說好散。
  
  吳放也毫不猶豫地說:OK,咱們乾脆瀟灑走一回,今天同居,明天結婚,後天離婚。
  
  我不認輸地點點頭:OK!我同意。
  
  毛毛狗被我扔到了一邊去。吳放無所謂的態度多少還是刺激了我,讓我有點生氣。
  
  吳放是我同居已有三年的男朋友,我們談了五年的戀愛,從二十歲到二十五歲,談得每一根感知神經都麻木了。我想他也和我一樣已經從對方身上找不到感覺,但還不至於影響到我們繼續同居,所以我們仍然住在一起。
  
  我的女朋友艾艾說,將愛情進行到此,是最讓人無奈的事情。就像一塊嚼得沒滋沒味的口香糖,繼續咀嚼只會越來越乏味,吐出來扔掉又讓人不免覺得有點可惜,甚至還很遺憾,畢竟人都是有感情的,總之,讓人怪矛盾的。
  
  這翻話是在吳放去外地出差,艾艾和我並躺在我和吳放的那張雙人床上對我說的。
  
  艾艾是我的蜜友,親密程度到了可以互相嚼舌頭跟交流做愛的感受和體會。關於性高潮、避孕措施、陽萎、早洩、墮胎、流產都是我們共同的話題。需要交待的是艾艾是學醫的。她常常三句話不離本行,我生理衛生方面的知識得益於她的講解。她甚至在我面前感歎,其實學醫的比學文的更適合寫作。
  
  我順水推舟地說,沒錯沒錯,棄醫從文的魯迅、畢淑敏還有池莉就是我們身邊最好的例子。
  
  我和吳放做愛,就像例行公事一樣。我盡一個女人的職責,他盡一個男人的職責。每回做愛,他都會問我一個相同的問題:你快樂嗎?你想要嗎?你達到了高潮嗎?
  
  我應付地摟著他的脖子,小聲吭吭:我困了,我想睡覺。我轉過背去。
  
  我們昏昏睡去。做愛讓我的心感疲憊。我無瑕顧及他的感受和我自己的感受。我想,天下的男女也許都和我們一個樣。他們不也同樣日子照過嗎?
  
  假如不是陰錯陽差地遇上了季著洲,並且鬼使神差地發生了男女之間的那種特殊的關係,我也就抱著這種聽天由命的心態過來了。
  
  我在季著洲第一次和我做愛之後對他說:我是一團火,你擁抱我吧,我要與你一同燃燒!
  
  吳放單位組織到泰國旅遊,他提議讓我與他同行。這是他的單位專門為職工家屬安排的活動,通常這種活動我都迴避參加。這次也不例外。我藉故要完成關於季著洲的採訪放棄了這個與他加強感情交流的機會。我不想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後,讓別人把我們當戀人也不是當夫妻更不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讓人心裡彆扭。反正吳放一天不主動提出結婚,並且向我下跪求我嫁給他,我是決不主動開口要那一紙證書。結婚儀式在我看來如同愛情的葬禮。
  
  季著洲比我先一步到達約定的酒吧。在此之前,我們並沒有告訴對方彼此的長相特徵,但當我匆匆趕到酒吧,我們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季著洲魁梧的身材讓嬌小的我站在他面前更顯現出他屬於男人的偉岸和力度。我注意到他的頭髮蓬鬆,是我喜歡的那種鬆軟的髮質。通常頭髮硬的男人脾氣壞,髮質軟的男人性情好。
  
  我送了他一本我新近出版的暢銷書。季著洲說我本人看上去比書的封面照片顯得要小。他說這讓他有些意外。他以為我會是他想像中的那樣又老又醜。他沒有一見面就誇我漂亮,這有別於其他的人。雖然這本書的封面上標榜我是「美女作家」。
  
  季著洲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說:這本書你還是跟我回去親自讀給我聽吧。讀比看的感覺肯定要好。
  
  我沒有對他進行公式化的採訪。我們無所顧忌地聊起和情人相關的話題。
  
  我說我最喜歡的一位女作家是法國的杜拉斯,因為只有她能寫出像《情人》那樣震憾人心的暢銷小說。還有她驚世駭俗的愛情,60多歲的時候還能遇到一位小她40歲真心愛她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吳放在上大學的時候窮追不捨地追求我,當我被他感動後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執著?他說因為我長得和他喜歡的一部電影《情人》中的女主角有些相像。特別是我那雙深陷進去的眼睛,像一泓湖水。就因為這個原因,他愛上了我。也就因為他的這個聽似充分的理由,我接受了他。這一點,我沒有告訴給季著洲。我的隱瞞之心意味著我別有用心。
  
  我和吳放同居但不結婚,或者說是懶得結婚。現在在我們身邊的朋友當中,常常聽到的字眼是誰和誰又離了,很少能夠聽到誰和誰結了婚的消息。
  
  今天的流行趨勢就是未婚同居。這早已不是什麼新現象了。本來也是,打一個最通俗的比喻,結婚就好比是買一件衣裳,事先不試穿一下怎麼能夠知道合適不合適。再說了,如果婚姻不經過一個試婚階段,怎麼能夠保證他和她的夫妻生活會真正地合諧,他和她的生活習慣能夠相融在一起呢?
  
  如今的人都太過聰明。從很小的孩子開始。現在的孩子早熟得超出我們的想像。我每天接到的讀者來信中,有一半的來信是出自在校就讀的學生之手。他們提出來的情感困惑讓我們這些成年人都感到棘手。所以如今的男女才不至於被泡沫愛情沖昏了頭草草結婚。試婚同居也就勢在必行。
  
  季著洲向我講述他十四、五歲時連手都沒有碰過的的初戀。這段美好的感情發生在一個有長江的城市。而我自小生長在另一座有長江的城市。
  
  季著洲說: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
  
  我用玩笑的口吻說,現在流行江南才子佳人的遊戲。季著洲很合作地說,我們還可以把假戲當做真的來做。我看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一股屬於浪子的邪氣。
  
  不能不承認,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分特定的氛圍特定的環境裡女人會有做戲的衝動,而酒吧確實是一個適合逢埸做戲的埸所。
  
  冥冥之中有一種相似相吸相同的情愫在我和季著洲中間滋生生長。生命可以是有序的,還可以是樅橫交錯的另一種圖案。這幅圖案是兩個清晰可見糾纏在一起的鴛鴦。
  
  我帶著試探性地問季著洲,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你還相信有愛情嗎?還相信愛能夠永恆嗎?他說:信,但愛情太短暫,經不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有時候,愛情在三分種之內就完成了。能夠維持下去的男女靠的是一份定力和一種開長日久的習慣。
  
  我想我和吳放就是這樣的男女。
  
  季著洲是一個獨自開著車旅行的神奇男人。他剛剛完成西藏的旅行。據說他每走一個城市就會有一段愛情故事發生,但是,當他離開那裡,他的愛情也和他的人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感歎世事本無常,生命中情去情又來。
  
  他的達觀來自他的經歷,他的經歷讓他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這些讓我抵擋不了。
  
  我喜歡聽季著洲極具男性化的嗓音。他說的不是標準的普通話。這一點在我看來有別於那些把普通話說得很油的北京人。我對面前的這個男人背後會有一個怎樣的女人產生了莫大的好奇。
  
  我問他: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季著洲毫不掩飾地說有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女朋友。她需要他的幫助與愛護。可以推斷出那個小女孩對他充滿了迷戀與崇拜。
  
  我嘲笑地問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讓女人去崇拜?
  
  季著洲輕鬆地說我們現在不就是最平等的交流嗎,你不是我的崇拜者,我也不是你的讀者。
  
  我們坦誠地交談男人和女人的話題。
  
  我不依不饒地說:感覺你會找一個稍微成熟一些解萬種風情的女人。季著洲別有用意地說:是不是應該像你一樣二十五歲。我心領神會地笑,因為我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
  
  我們連連舉杯喝酒。誰也不必去在乎自己在公眾面前的形象。許茹芸的音樂似水流年無孔不入排山倒海洶澎湃縱橫交錯東南西北漫天遍野飄飄忽忽溫柔纏綿百轉千回淺吟低唱如夢如幻像魔咒一樣在我們耳邊迴盪:
  
  「突然想愛你,在這昏暗的夜裡,突然想愛你,在這擁擠的人群裡,愛到幾度瘋狂,愛到心都潰乏,愛到讓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愛到幾度瘋狂,愛到無法想像,愛到像狂風吹落的風箏,失去了方向……」
  
  通常在單位,我以知識女性的形象出現。我的讀者和周邊的同事需要我這種的形象。回到家裡,我又以淑女的形象自居。吳放需要我進得廚房出得廳堂。據說這是很多男人共同的理想。
  
  我以不同的姿態存在,確切地說我的存在是因為我被需要。沒有人真正關心我內心的需要。這些身份的背後有太多條條框框的約束。而我生來是一個崇尚自由自在的人。
  
  即便是這樣,吳放還一再地要求我要學會做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做一手的好飯菜,最好是滿漢全席。他自以為是的宣稱要留住男人的心首先得留住男人的胃。因為胃距離心最近。
  
  除了要向廚師級的水平進軍,還要學會編織毛衣,還要勤於理家做好「家庭保姆」的工作,還要……。吳放最後悔的就是找了一個像我這樣只會玩文字遊戲的文學女人。他常常不陰不陽地向我暗示,他不喜歡女人玩什麼深沉和哲理的思考,他嘲諷我連女人最本職的工作「侍候男人」都做不好,還聲稱什麼要做一個暢銷書作家,簡直就是「不務正業」。
  
  吳放最尖刻的一點就是打擊一個作家在我心目中的神聖性。光這一點就讓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無話可說。當初上大學的時候,我寫的那些滿天飛的糖醋愛情故事可是深得他的青睞,怎麼事到如今地位越來越卑微呢?
  
  和季著洲在一起,有別於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感覺。不得不承認坐在他對面的我,眼神裡迷漫著誘惑。但這不是我的錯,是季著洲激起了我勾引他的慾望。他是一個能夠點燃我慾望的男人。我的身體裡湧起一股棋逢對手的快感。
  
  時針指晌午夜兩點,酒吧快打烊了,我們都盡興地喝了很多的酒。季著洲好酒量,他神智清晰地帶著搖搖晃晃的我起身離去。走出酒吧,我和季著洲的手自然而然地牽在了一起。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初戀的那個年代。
  
  我坐上他開的那輛紅色的轎車。他嫻熟的駕駛技術讓我對喝了很多酒的他依然很放心。假如今生不能與他同在,但求同死也無妨。做不了鴛鴦做一回蝴蝶是很多愛戀中的男女最後的夢想。
  
  我醉意朦朧地歪倒在季著洲懷裡,他一邊開車一邊抱住我。我的手指在他的大腿上自上而下地摩擦。季著洲屬於肌肉型的男人,我用牙齒咬他的仔褲,他用一隻手撫弄我滾燙的臉,我又用牙齒咬住他的手腕,用力,再用力。
  
  季著洲毫不躲避地說:你咬吧,你咬吧。
  
  我剛剛在上一期的雜誌上做過一個關於性感男人與性感女人的專題。徵求眾人的意見,讀者最後評出最性感的男人偶像是電影演員施瓦辛格,最性感女人偶像是夢露。
  
  季著洲就是一個足夠有男人味的男人。在我看來,只有具有男人味的男人才可以算得上是性感男人。性感在我眼裡是一個褒義詞。
  
  北京的夜迷漫著夢的氣息。城市此刻像是一俱讓男人想入非非的睡美人仰臥在天地之間。我敢保證無論是怎樣的男人和女人,置身於這樣的子夜時分,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故事發生。
  
  故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發生在一輛紅色的轎車裡。
  
  在深更半夜裡,我單獨與一個男人在一輛車裡親密,這種感覺很新奇,像是置身在夢境裡,一切虛幻得讓人感覺很不真實。畢竟我已過了玩浪漫的年齡。雖然在我的心裡,有一顆蠢蠢欲動的芳心。
  
  季著洲將車開到一個市區的公園裡,我們在一棵大樹旁的陰暗處停下。我迷迷糊糊地問他:這是什麼地方?他說:這是一個美麗的公園。他沒有說出那個公園的名字,至今,當我為他寫下這一篇紀念的文字,我卻寫不出那個公園叫什麼名字。也許就叫做「如夢」吧。
  
  我相信骨子裡我和季著洲有一種很相像的東西。否則,當我們交織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會感受到那種從未有過的衝動和瘋狂。我們在車的後座充滿激情地做愛。他進入我身體裡的時候,他說他擁有了我。
  
  我的呻吟聲和他的喘息聲像是一曲室內樂。我們用纏綿的接吻來傳達黑夜聽不懂的情話。季著洲的吻點燃了我靈魂深處慾望的火焰。我不停地在他的耳邊說:我是一團火,你要我吧,我要和你一同燃燒!
  
  這一刻,音樂似水流年無孔不入排山倒海洶澎湃縱橫交錯東南西北漫天遍野飄飄忽忽溫柔纏綿百轉千回淺吟低唱如夢如幻像魔咒一樣縈繞在我們身邊,將我們統統淹沒。
  
  「突然想愛你,在這昏暗的夜裡,突然想愛你,在這擁擠的人群裡,愛到幾度瘋狂,愛到心都潰乏,愛到讓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愛到幾度瘋狂,愛到無法想像,愛到像狂風吹落的風箏,失去了方向……」
  
  我閉門在家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寫好了關於季著洲西藏之旅的專訪。
  
  一連幾天,我的腦子裡迴響的都是季著洲向我描述的雅魯藏布江的水聲和風聲,扎什倫布寺的鐘聲,藏南山谷的鳥鳴聲,布達拉宮的誦經聲。季著洲將獨自旅行當作是感受人生、追尋生命的一種途徑。
  
  後來,我寫的這篇關於季著洲的採訪獲得了那一期最受讀者歡迎的文章。雜誌社的總編讚歎的同時還不忘藉機用力捏幾下我的肩膀。這個暖昧的動作讓我好一陣噁心,我連連喝了好幾口水。他那個「昏君」哪裡知道那篇文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我發自內心的情愛的凝聚。
  
  全雜誌社只有總編一個「老」男人帶著我們五個女編輯各撐半邊天。他都年過四十了,還成天穿梭於花叢中,並且樂此不疲。
  
  做單身男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打著找另一半的旗幟做著明目張膽地帶任一一個女人回家過夜的事,而且還可以由「每月一歌」過渡到「每週一歌」,即便是「每天一歌」也無人可以干涉。難怪,現在的單身男人越來越多。
  
  總編問:蘇米,週末怎麼過?聽說你家那位出國旅遊去了,有多久了,怎麼也不見與你聯繫?
  
  總編不愧是經驗豐富的過來人,他早已看出來了我和吳放的關係危險。
  
  我在心裡暗自罵道,現在的男人都一個德性,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他又不合時機地說,下班一起去吃燒烤如何?反正是無人相伴的週末。他用意頗深。
  
  辦公室裡另一個女編輯不識趣地立即附和著提議去亞運村吃正宗的韓國燒烤。我淡淡地說要趕寫一篇稿子改天我請你們吧。
  
  臨下班的時候,接到吳放從泰國打來的國際長途。我竟然連一點驚喜和思念的感覺都沒有。他的語調也是淡淡的,簡單的幾句交待他要回來的話就匆匆掛斷了長途,這樣的電話就像是向某個人上報完成任務似的。吳放現在的言行不能不讓我懷疑當年他追求我的時候,那些不中斷的午夜電話是不是一個桃色陷阱。可是,是我心甘情願地往下跳的呀。
  
  我隱隱地聽見他的身邊有悅耳的女人的笑聲。我猜想大概是泰國的人妖吧。
  
  我和吳放還沒有正式結婚就已經有了「老夫老妻」的感覺。當他告訴我他於明天的飛機回到北京,我心裡竟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假如他不回來或晚回來多好。
  
  沒有吳放的日子,我的身心有一種被解放的自由。
  
  放下吳放的電話,等辦公室的同事都走了,我立即撥通了季著洲的電話,我以要送他樣刊為由主動約他見面。地點就在我家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邀請他來我和吳放的家。我只知道一想到他,我全身的血液裡燃燒著慾望的火陷。那是一種屬於有血有肉的女人對相同男人的渴望。
  
  我和季著注洲之間自從發生了男女那種微妙的關係之後,就一直沒有和對方聯繫。但我相信我們都不會輕易將對方抹去。我們是兩個懂感情的成熟男女。知道真正美好的情感要恰如其分。
  
  季著洲準時地出現在我家的門口。我像迎候希望一樣地等待他的來臨。
  
  屋子是精心收拾過的。人是精心裝飾過的。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季著洲,我竟有些不自信,我從不為其他的男人修飾自己。包括吳放。但是,季著注不同,他給我的感覺與眾不同。
  
  我關好門,將身體靠在門上。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要看穿他似的。
  
  季著洲換好拖鞋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攬進他的懷裡。我神思游離,眼光迷亂。他也定定地看著我,我們的眼睛聚焦在一起可以放電。世界在我們的目光裡由黑白變成彩色,由疏遠變得親近。一種說不出的吸引連接著我們。我們的嘴唇在彼此的臉上搜索,相擁著朝同一個方向走去。
  
  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床,是一個充滿愛的極樂世界。
  
  男和女的交融是天和地的結合。
  
  天和地的交融是男和女的結合。
  
  季著洲看我以獨有的舞姿在他的身體上跳舞。
  
  長髮蓋住了我的臉,連同他的。
  
  兩個身體交織在了一起,如火如茶。
  
  我狂熱地愛著季著洲。
  
  但我沒有對他說出口。
  
  輕易說愛的年齡是膚淺的年齡。
  
  我們是成熟的男女。
  
  我們給對方從未有過的體驗。
  
  季著洲用最真實的方式叫著我的名字:蘇米,蘇米,小蘇米。
  
  我伏在他的懷裡說:你是我生命裡最想要的那種男人。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的埸景。
  
  季著洲的身體像山一樣立在我心裡。
  
  吳放精神爽朗地回到家裡。生活一切照舊。旅遊回來的他看上去比一個月前年輕了幾歲。我不知道是愛情在起作用。他的變化讓我驀然間恍惚起來。
  
  接著,季著洲閃電式地從我的生活裡消失。像季候風一樣無影無蹤。
  
  幾天後,我輾轉打聽到他又開始了新的旅行。
  
  我們之間沒有告別。也無處告別。我在心裡祈禱,親愛的人一生平安,幸福!
  
  我每天懶洋洋地在辦公室裡拖到很晚才下班回家。我的理由是加班趕稿。
  
  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坐到電腦面前苦思冥想構思我的下一部小說。我用寫作來迴避吳放的存在。我在每天夜裡等吳放睡著了之後再上床睡覺。有時甚至在書房的沙發上睡著了。吳放早已習慣了我視寫作如第一生命,他對我情感的轉移渾然不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有三個月。
  
  那天,我因為連續幾天的失眠導致我頭痛欲裂。我提前回到家裡,卻看見吳放和一個時髦的年輕女孩子正在家裡聊得熱火朝天。那種興奮的表情極少在我的面前流露。吳放總是一副大男子主義的姿態擺在我面前,彷彿做他老婆的女人今生是他的僕人。
  
  我的突然出現打擾了他們默契的埸面。
  
  吳放介紹說:這是我單位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喜歡看你寫的愛情小說,所以帶她回來拿你剛出版的新書。
  
  我掃了女孩子一眼,她心虛地將目光調向別處。
  
  吳放找的借口很不高明。但我無心追問這些。我說今天我的頭疼得歷害,不能奉陪。女孩子識趣地提出告辭。吳放熱情地提出送她。
  
  我目送他們從我的視線裡離開。倒在床上昏昏地睡去。第二天清晨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我這才記起吳放昨晚自送走那位新同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勉強地起床上班。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我暈了過去。等我從暈眩中甦醒過來,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護士小姐告訴我,我懷孕了。我驚訝不已。心裡不禁對肚子裡的骨肉升起一股恨意。這小東西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和吳放不得不準備結婚。
  
  日子定在週六舉行。我們各自邀請了單位裡的同事參加我們的婚禮。
  
  婚宴上,吳放那位打著喜歡讀我寫的小說的旗幟的女孩子也來了。我友好地與她周旋。她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地艷麗搶眼,在眾人的目光下光彩照人,比做新娘的我要招人得多。彷彿今天她是女主角而我只是個配角。很明顯,她是故意要在今天將光彩壓倒我。
  
  當著吳放的面,我客套地誇她漂亮,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和挑戰。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她和吳放之間不僅僅只是同事關係。
  
  我和吳放一桌一桌地敬酒。輪到那個女孩子那一桌時,她已喝得酩頂大醉胡言亂語地叫著吳放的名字。她的眼角有淚水流出來。吳放大驚失色。我藉故離去。
  
  我趁機去了一趟洗手間,補了一個新娘妝。我聽見洗手間的兩格小間裡傳來兩個女人的坐在馬桶上閒聊的聲音。
  
  一個說:我從晚報上看到那個叫季著洲的獨行俠在沙漠中迷路走失了。
  
  另一個說:恐怕早就被大自然給吃了。
  
  一個又說:不死才怪呢?
  
  另一個又說:好好的,幹嗎要去冒這個生命的危險?真是活得不耐煩。如今的人呀……
  
  我站在鏡子面前支撐著手臂聽不下去。我感到頭像被誰擊中了似地一陣發暈。我的身體搖搖欲墜。心裡有一個聲音在狂呼叫喊:季著洲,你在哪裡?
  
  我跑到報攤上買了一張當天的報紙,季著洲走失在沙漠裡的那條消息被當作頭版新聞醒目地印在報紙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寧願我的眼睛從此失明。
  
  我的新婚之夜,一個人獨守空房。
  
  吳放自送走那個喝醉的女孩子徹夜未歸。後來,吳放整夜不回家變成了日常習慣。
  
  我橫躺在寬大的雙人床上,將音箱裡流出的音樂音量調到最大,頓時音樂似水流年無孔不入排山倒海洶澎湃縱橫交錯東南西北漫天遍野飄飄忽忽溫柔纏綿百轉千回淺吟低唱如夢如幻像魔咒一樣將我淹沒。
  
  「愛到幾度瘋狂,愛到心都潰乏,愛到讓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愛到幾度瘋狂,愛到無法想像,愛到像狂風吹落的風箏,失去了方向……」
  
  音樂有時候真是蠱惑人心,聽得我的每一根神經都麻木得不能動彈。
  
  通常女人在最無望的時候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是我生活的希望。
  
  我像等待奇跡一樣地等著肚子裡的孩子降臨。
  
  我依然在《男人?女人》雜誌上寫專欄。挺著懷孕五個月的大肚子上班。只是我再也不寫任何一個人的專訪。我在嘻笑怒罵裡說男道女。我的文字充滿了悲情女人的調子。只有我最要好的女朋友艾艾知道,這一切與季著洲有關。
  
  季著洲這個名字像影子一樣跟隨著我。他成了我的隱形伴侶。
  
  我在《男人?女人》雜誌上為他寫了一篇連載的小說,名字叫《你讓我著了魔》。寫到最後一個章節,我產下一個男嬰。
  
  孩子長得像極了季著洲。我一算懷孕和生產的日期,我才知道他是我和季著洲的骨肉。
  
  我堅決要求孩子跟我姓,我為他取名為:蘇洲。
  
  這彷彿是上天故意為這篇未寫完的小說安排的結局。而寫這篇小說的目的不僅僅只是為了紀念曾經有一個人叫季著洲。
  
  他是我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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