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的夏天裡告別愛情

在南京的夏天裡告別愛情

           在南京的夏天裡告別愛情

               作者:一凡


  和華認識始於一個撥錯了號的電話。

  六年前,剛剛高考完的我魚兒脫網一般從蘇州逃到南京姑媽家,準備輕鬆釋放十一年書本壓迫的少女情懷。誰知「火爐」南京的夏天令我無法恣肆山水,只好每天「熱眠」於空調之下抱著本《亂世佳人》看得如醉如癡。

  那天晚上,姑父姑媽出門訪友,我便索性躺在沙發上看書,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老兄,那本書該還我了吧?」

  我情知是一個撥錯號碼的陌生男子,卻感動於他那副渾厚、磁性的好嗓子,其時情竇未開的我竟莫名生出與他多聊兩句的想法。

  「什麼書啊?」

  「《斯佳麗》呀,你想賴啊!」

  天啊!他竟有《亂世佳人》的續集,這幾日忍著烈日我跑遍了南京大小書店也未買到這本續集呢!於是我決定用我的大膽一酬夙望!

  「是這樣。」我嚥了口唾沫盡量親切地說:「第一,我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你的電話撥錯了,我不是你要找的『老兄』;第二,你那本《斯佳麗》要回後能不能借我看看?」

  沒容電話那端發呆的人兒清醒,我便霸氣十足地催他拿筆記下我蘇州家裡的地址,並解釋了原因,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他:「敢不敢相信我?」

  「不知道,再見!」聽筒裡急促的忙音令我沮喪而興奮。

  一個多星期後,我回到蘇州,我打開自己的房間一眼就發現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牛皮紙包裹放在我桌上,真來了!我拆開是厚厚的《斯佳麗》和薄薄的一封信。那時我才叫華,是南京一所師範大學的學生。他說他是出於我這個「小丫頭」對書的尊重和渴盼才肯相信我的。

  信不長,那文采與語鋒卻一如他的聲音那樣令人可羨而可愛。讀完信我的心立刻冒出一個不可遮掩的念頭:我要用我的信我的文字抓住他!讓他最好,最好愛上我!

  在緊趕慢趕地讀完《斯佳麗》後,我又緊趕慢趕地給他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我幾乎淋漓盡致地吐盡了那些在我腦海裡可以叫做才華或者靈性的東西。

  華的回果然風風火火日夜兼程地趕來,信中有我意料之中的驚詫也有對我居高臨下的教誨,而令我怦然心動的是信尾竟有兩個大大的字--「盼復。」

  誰料這一個「盼復」竟使我們深陷於一場長達六年的「函戀」之中。

  那時我已考入杭州大學,離別父母失恃的無能、心高氣傲的孤獨、新生的瘋癲我一古腦兒全部郵給華,而華那居高臨下的「教訓」卻令我感到一種男人可依靠的成熟與練達,而他那淵博的學識更是把我引入一種前所未歷的勝境。

  華告訴我,「老兄」其實是一個與我聲音相似的女孩,她很喜歡華,而華也很喜歡她,但她過於矜持沉靜,令華數度燃起的愛火自生自滅。他說自己是一個被愛情流放的男人。我用快件急速告訴他,其實像你這樣優秀的男人真正需要的是一個鮮活靈秀能激發你靈感的女孩;華同樣用快件問我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那個。我說你幹嘛不敢承認你就是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那個。……

  這甜蜜的糾葛中誕生了我們的愛情,也貫穿了我們六年「筆戀」的始終。

  然面最怪的是,六年中華既不來看我,也不讓我去看他,他只是老僧誦經般地要我除了給他寫信其它的時間就是讀書、寫作。那時姑媽一家也遷離了南京,在管束甚嚴的父母面前我也無法再找到理由去南京見他。

  我把許多的思念和情緒都變成了詩句,發表在大大小小的刊物上。有一次在一本詩歌年歷中竟同時收錄了我們倆的詩句,這令我更加珍惜這段因一個打錯的電話引來的情緣。然而華不同,他似乎更癡迷於用文字來傾瀉感情,更願意與我做一個「朦朧」的戀人。少女的矜持令我積聚一種強烈逆反心理,非讓他對我思念得無法遏制主動提出見我!

  然而直至我畢業分配在杭州工作半年,他仍未起見我之心!機關裡無聊的內耗令我活躍而棲惶,在那段日子裡發瘋似的想找一份實實在在的寄托,我想見他!我再也不能忍受這沒有寬肩倚靠的「影子」男友!

  我給華去了封信,我說人家函授學習還有面授的機會,我們函戀了六年是不是也該互相進行一次面試。我告訴他我已拿準主意下個大禮拜去南京看他,天上就是下刀子也去!

  「你最好不要來!」華的回信救火般趕來,他的語調理智得嚇人。「南京的陽光很殘酷,也許會毀了我們的愛!」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然而我決心已定,我毫無猶豫地回信告訴他:「我死也不會相信我們積斂了六年的深情會抗不住一個下午的陽光消解!」末了,我詳細地告訴了他我到達車次與接站時間。

  當列車在中午徐徐停穩在南京站時,我的心突然在志在必得的欣喜裡感到一絲恐慌,畢竟我們從未謀面,而又別無選擇地要用在人流中一眼找出對方的方式再一次感驗我們珍貴的「緣」,我幾乎茫然地,腦中一片空白地在人流最後走向了出站口。

  「你是凡?!」一個男子徑直走到我面前,蒼白、消瘦、矮小,眼鏡。

  這就是華?這就是與我相戀了六年的華麼?我呆了!那副深沉、磁性的好嗓子難道出自於這個胸膛扁平的男孩之喉?我積聚六年為情所累的疲憊所要倚靠的男人胸膛難道就是這個身高比我還矮一些的小個子?一種恐怖的陌生感、失落感折磨得我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走不走?」整整一分鐘後,他向我伸出了右手。

  一隻同樣蒼白清瘦的手。

  我沒有抬手給他,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他迅速縮回手,給我一個苦笑,伴著一個深深的歎息,他向我伸出左手,攤開,上面躺著一張車標。

  「最早的返程票。」他遞給我返身便棄我而去。

  一剎那間,我的心像在情感的煉獄裡走過一遭。我拚命地想撥開人群拉住頭也不回的華,然而我又用最無情的聲音告訴自己:沒有用的,沒有用的。六年來我們像在黑夜裡邂逅同行的旅人,因為在彼此的鼻息與心跳聲中感受關懷,於是就以為共守著一份真愛,然而一到陽光燦爛的白天,我們世俗的心便把這份緣驅散的無影無蹤!……

  候車的片刻,我找到了部公用電話,胡亂撥通一個號碼。

  「喂?」對方摘機。

  「喂,老兄,那本書該還我了吧?」

  「錯了!神經病。」對方惡狠狠地掛機,忙音。

  我的淚洶湧而下,全然不顧路人莫名奇妙地看著我。所有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刻一個叫著凡的女孩剛剛在南京的夏天裡告別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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